天涯晚行客

一个理想主义者

只有春知处(策瑜)

*26岁策×36岁瑜

*一些措辞,器物跨时代请不要介意


心意藏于何?

只有春知处。


“你是何人?”

周瑜醒来时,发现自己坐在一个木制椅子上,清风徐徐吹着,高大的树木投下阴影将他笼罩其中,而面前,站着一个人。

那身影分外熟悉,可也许是病太久了,连记忆也有些锈蚀,一个名字就在嘴边却说不出来。

“你是何人。”

周瑜又问了遍,他想自己应该是在做梦,要不然方才还是在榻上听吕蒙汇报军情,一睁眼怎么到了阳光之下。

但他贪恋这阳光,明媚得如同初平元年的时光,与那人初见的日子。


“我是何人?公瑾啊,几月不见竟认不得我了。”

那人笑到,向周瑜这边走来,阳光恰好透过树叶罅隙落在他身上,让周瑜看不清楚他的面容。

“伯符……?”

周瑜缓缓吐出这两个字,似如千钧之重,拉下了多少日夜的思念。


在平定江东之时,周瑜酒后笑着对偷偷摸摸过来吓唬他结果被抓个正着的孙策说,

“①在你没有说话的时候,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。我可以在一百个人的脚步声里,听出你的脚步声。”

如今再遇故人,醉语倒被揭示出真情。


“本就是急马过来找公瑾过年,公瑾自己悠闲不说,还把故人忘了,实属让人伤心啊。”

那人一步步走进,蹲在周瑜椅子旁,头微微偏着,束起的长发也跟着偏。

周瑜望向那张年轻的脸,是二十多岁,是讨逆将军,是孙伯符的脸。

他没有说话,那人倒叫了声,“公瑾,躺着作甚,今年可只有你我,虽说除夕夜已过,但我来了,总不能不欢迎一下吧。”

“好,孙将军肯光临寒舍,是瑜的荣幸。”

周瑜一瞬间忘了那些事,忘了荆州,忘了赤壁,好像自己只是一个二十六岁镇守府郡的将军。

“和我客气什么,公瑾今日我们二人可是要不醉不归。”孙策见周瑜舒缓眉目,也笑道,“周将军肯收留小人,应是小人的荣幸,那饭菜就有劳将军了。”

“孙伯符,就你我二人,客气什么,该做的事一样不要想少。”


过年,应该去做些什么呢?

这个问题要让二十六岁之前的周瑜回答,估计多半是笑着,回答如常,若让此刻的周瑜回答,倒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。

十年征战,少有安稳日子,周瑜已经记不清自己离上一次只是作为周公瑾这个人有多远了,也许是很长时间了,长到年味早已成了问候间的一句新春安康。

大都督可能不会问出过年应当如何的话,但周瑜可以,所以此刻,三十六岁的周瑜打算任自己在这美好的梦境中沉溺片刻,且当做解口中苦涩的蜜饯。


“那依伯符看,究竟该做些什么呢?”

周瑜跟着孙策起身,下意识地想要披上一件披风,但马上意识到自己在梦中。

梦中,会这么清醒吗?

周瑜希望自己可以不清醒一些。


孙策好像早就料到周瑜的动作,背起的手伸到周瑜面前,手上拿着周瑜分外熟悉的披风。

暗红的绸缎,白色的绒毛,连一时不察被碳火燎烧过的痕迹都一模一样。


“公瑾看来记性真是不好了,那几年我们二人征战时尚且要在军帐外面写个福字来贺新春,今日闲暇,公瑾却问我。”

孙策向周瑜眨了眨眼,“既然如此,那公瑾可要听我的。”

“自然。”

周瑜回答道,然后下一秒看见孙策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木头做的老虎,手掌大小,憨态可掬。

“对联先不说了,公瑾,新春来许个愿吧。”

“伯符是要我对这老虎许愿?”

“非也非也,”孙策拉着周瑜轻车熟路地走进书房,笔墨纸砚齐全,“今日立春,公瑾将愿望写于纸上,老虎且作为载体,放入河中,等春意盎然之时就可见愿望破冰而出了。”

周瑜拿起毛笔,嘴上笑道,“你这木头做的老虎是何等材质,可以跨越寒冰,”手上动作却没停,趁着孙策不注意,先写了一张折起来。

孙策瞥到周瑜的小动作,也没阻拦,只是笑到,“公瑾莫非是在求姻缘,这般遮掩,放心,只有你我二人。”

“并非求姻缘,”周瑜把那折好的纸收入袖中,“不过是吐露不可道外人的心意。”

“何时我竟成了外人,公瑾,看来今日你必要自罚几杯了。”

孙策没有纠缠下去,自个也拿了只毛笔,大笔一挥,在纸上留下四字――逐鹿天下。

“公瑾这会写的可要给我看看了。”

孙策把手中毛笔递给周瑜,周瑜对自己义兄有时候的孩子气有些哭笑不得,把自己手中的毛笔轻轻放下,接过那支来自孙策的毛笔。

笔在纸上停留一瞬,留下一小个黑点,接着,缓缓流淌出八个字――生死无悔,永固江东。

“看来公瑾的记性也不是那么不好吗。”

“当初立下的誓言若是忘了,可不就辜负少年的雄心壮志吗?”

“公瑾,男儿至死可少年啊,你我二人雄心依存,不可逐鹿天下,剑指中原吗?”

“是啊,”他们二人相视一笑,周瑜却看到墙上挂着的琉璃倒映出自己的样子――面容虽然依旧年轻,但鬓角处已有了几丝白发,怎么耶找不出少年意气的模样了。

“来,公瑾,将这些誓言放进来吧。”

孙策倒着举起那个木头老虎,取下底部的塞子,实在是个绝佳的容器。

周瑜将那两张纸折好放入,却见孙策依旧“虎视眈眈”,笑问,“伯符还有什么要求吗?”

“公瑾,今日写下的东西可是要算数的,还有一张呢?”

“伯符还记得啊,”周瑜假意叹气,“本以为可以绕过去的。”然后从袖中取出那张纸,塞入木头老虎中,然后迅速地盖上塞子。

“既然已经盖上,公瑾不妨透露一二。”

孙策将老虎放正,也没打算打开看,只是愈发靠近周瑜。

周瑜已经习惯了孙策的“动手动脚”,没有在意那些,正色道,“瑜之私心。”

“罢了罢了,既是私心,为兄也不可多看,就希望公瑾私心与为兄有关吧。”

孙策也再不纠缠,拍了拍周瑜的背,“眼下天色渐暗,不如公瑾随我去准备晚饭。”

“伯符可要下厨?让瑜无比期待。”

“你也来。”


这里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,周瑜方才觉得不过是与故人闲谈几句,天穹已然染上玄色,正厅里点起烛火,等孙策一路拉着他进来,材料都已经备好了。

“公瑾,今日不比骑射,来比这个,如何?”

孙策拉着周瑜坐下,指着桌上已经摆好的饺子皮和饺子馅说到,熟络地如同自己是这里的主人家。

“我竟不知伯符何时会厨了。”

“这怎么算下厨,无非是先设陷阱,待放好馅后,再一网打尽。”

“是,主公英明,”周瑜笑到,“不知这口上谈兵,实际操作起来如何。”

“且来试,除夕夜时我可是找母亲特意学艺了。”


孙策的艺的确是学了,不过刚开始看起来便是学艺不精,一个个饺子看上去软塌塌的,像烂醉如泥的狂人,这么一对比下来,周瑜的饺子虽不完全规范,但也是颔首致意的雅士。

“伯符确实学艺精彩,将虎中少见的惰性刻画地活灵活现。”

“公瑾谬赞,不敢当。”

孙策回了句,继续包着,接下来的老虎们一个个抬起了头,充满神威之气,着实好看。

“如何?”

孙策用剩余的面团捏出个小老虎,举到周瑜面前,像是在邀功又更像一个希望得到夸奖的孩子。

“虎里虎气,有神威之色,憨态可掬。”

周瑜点评到,把小老虎接过,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桌上,笑着,“更有其主风采。”


接下来的事孙策就不让周瑜插手了,说烧水煮饺子这类简单事他做便是,周公瑾只负责找出两个上好的杯子。


孙策兀自离开了正堂,周瑜慢慢走到角落处的一排架子旁,取下最上面的木盒子,打开,是一对樱草色的瓷杯,杯壁上还零星点缀着些桂花。

器物已全,周瑜索性坐到古琴前面,调弦二三,流水音缓缓而出。

“公瑾,这首曲子倒少听你谈过。”

孙策从另一边探出头来,脑后束起的长发一摆一摆的。

“此曲名《忆故人》,相传为蔡公所作,意为空山思故人。”

孙策没有再搭话,只是脑袋从周瑜视线中消失,周瑜手上动作不停,只是隐隐约约听见了那人嘟囔着故人有何可思。


一曲终了,周瑜收了琴,看着大将军忙忙碌碌地端来饺子,右手食指上还挂着个樱草色的酒瓶子。

“桂花酒,公瑾可尝尝,今夜我们不醉不归。”

周瑜笑着拿出那两个杯子,“只此一瓶,伯符可是太小觑你我二人的酒量了。”

孙策取下瓶子上的木塞子,桂花的香气四溢,清澈的酒水流入杯中,摇晃着烛影。

酒杯半满,孙策放下酒瓶,将其中一个杯子推到周瑜面前,“非也,公瑾可知一言,酒不醉人人自醉。”

杯壁碰撞的清脆声响起,二人饮尽杯中酒。

孙策放下酒杯,一手撑着脸望向周瑜,似醉非醉,面上不显,但总看上去是醉了,醉在建安五年还未醒。

周瑜依旧端坐着,拿过酒瓶将杯子斟满,二人没有说话,只是饮酒。

酒瓶本就没有多大,一来二去,依然成了空荡,也许是桂花香醉人,热意上涌,二人面颊多少都有些泛着红。

孙策忽然问到,“现在如何了?”

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的,若再换个人听,准要摸不着头脑,怀疑这人是否醉后胡言,但周瑜一下子就明白了。

“赤壁一役,三分天下,孙刘抗曹,暂无大乱。可惜荆州之地,名在东吴,实属刘氏。太夫人身体健朗,吴主大谋……”

孙策用另一只手在周瑜眼前晃了晃,“公瑾啊,今日我是孙伯符,只想听周公瑾的事。”

“万事安好。”

周瑜只回答了四个字,将那些从未言表的,蠢蠢欲动的心思都压在寒冰之下。

“万事安好?”孙策重复了一遍,看上去没有很相信这个回答,但也没有追问,只是起身,向周瑜那边更迈近了一步。

桂花的醇香在拥抱中流淌,胸膛处剧烈的心跳。

“我在,有事可告知我。”

孙策在周瑜耳边低声道。


那一瞬间,周瑜都想抛弃所有,就这样沉溺在拥抱中,但他要离开,那人已经离开。

“伯符,你又在何处呢?”

周瑜缓缓开口,打破了自己亲手编织的梦境,而打破它,只需要否定孙策的存在。

孙策笑笑,像是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,“可惜了,我亲手包的饺子还来不及吃呢。”

周瑜的眼睛被几近透明的手遮住,叹道,

“伯符,下次来访可要敲门了。”

“自然记得,公瑾且放宽心。”





“都督?您醒了。”

周瑜睁开眼睛,鼻尖处萦绕着苦涩的药气,旁边蹲着紧紧盯着自己的正是吕蒙。

“您如何了,待我去叫医师!”

“不必,”周瑜摇首,“扶我去桌旁,我要为主公留下一封信。”

吕蒙是拗不过周瑜的,只得拿了披风披在周瑜身上扶他坐下。

毛笔是早就备好了的,吕蒙展开一卷空白的竹简,周瑜提笔写下,

“②人生有死,修短命矣,诚不足惜,但恨微志未展,不复奉救命耳。方今曹公在北,疆埸未静,刘备寄寓,有似养虎,天下之事,未知终始,此朝士旰食之秋,至尊垂虑之日也。鲁肃忠烈,临事不苟,可以代瑜。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,傥或可采,瑜死不朽矣。”

最后一笔落下,喉口处的血腥气竟是再也压抑不住,星星点点地洒在了竹简上。

周瑜的意识变得模糊,耳边是吕蒙着急的呼喊。

还有一个声音,他好像听到了敲门声,孙策推门进来,说,“公瑾,我来接你了。”






他们策马驰骋在初绽新芽的草地上,流水淙淙,孙策忽然停下,下马,从一旁的河水里捞到个木头做的小老虎,打开塞子,出来的第一张纸便是――

 有一心上人,名策,情意难表,愿他万事安好。


“公瑾,你看,春天知道你的心意,我便知道了。”




①出自余华《世事如烟》

②出自《三国志》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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