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涯晚行客

一个理想主义者

反语

   我从没有爱过这世界,它对我也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――拜伦



     我站在天台上,听着风中传来的呢喃。

     这是我第七次在天台上看见她,她坐在栏杆上,纯白的长裙随风摇起,仿佛下一秒便要化身为蝴蝶翩然而去,她偏过头向我笑了笑,嘴一张一合地,似说些什么。

     我听不清楚。

     什么也听不清楚,耳边是一片风声,风声中掺杂着若有若无的痛哭和咒骂,刺耳极了。眼睛也开始泛着红,是那种血一样的雾,弥漫着,似要把我溺死在永无止境的痛苦当中。

     我退缩了,假装没看见她,就那么站在布满铁锈的门旁,闭上眼睛,不看那一抹圣洁的白。

     圣洁,那白裙消失在我视线中却摇曳在心底,我不住地惶恐,手开始发颤,好像又一次躺在被撕碎的血迹斑斑的白裙上,那个在泥沼中的人好像才是我真正的模样,只是魔鬼把虚伪的皮囊撕碎。

      母亲在楼中的大嗓门把我的颤抖止住。我睁开眼,没有再看向那个女孩,向后退了一步,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  那白,只是梦,只是幻觉。

      我这样催眠自己。

     楼梯间母亲的絮叨声在耳边盘旋,我止了步子,望着布满灰漂的窗外的暗色,不知为什么有些过意不去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。

   “阿惜,你说要写生,这都来了几次这栋楼了,怎么连纸都不拿一张…”母亲平和温柔的声音响起,没有任何不满,好像我还是个小孩子不懂事时乱跑,她带着笑的嗔怪。

     我下意识地抵触着这个称呼,凭空生出一股怨气,好像在脑海中嘶吼着为什么,为什么还这样珍视我……

       不对不对,一切都不对,她不应该这样温柔地和我说话,应该像那些黑影,带着面具,躲在屏幕后,蹲在树下,逃似的远离我,唾弃我,高高站着,轻描淡写的说出活该我承受恶果。

       心中的烦燥令我不由得抬起手向一旁的墙壁锤去,石灰在空气中扬了一片,我从母亲惊愕的眼睛中看到自己,一个把头发盘起,长裙上布满了墨迹的女孩。一瞬间,我觉得那人极度陌生,虚实影像中似有两个灵魂在对视,她灰蒙蒙的瞳孔中是我看不真切的神情,好像在诉说,好像在无奈,更像纠结,不甘,痛苦。

     我冷着脸地甩了甩有些麻木的右手,关节覆盖着的白把红痕遮了大半。刺痛着,喘不上气,我收回看向母亲的视线,不敢去望,不敢看她那担忧的神情,更害怕看到她眼中的那个我。

      绾起的头发落了几缕,遮在眼前。

      我避开了母亲投来的视线,数着地下斑驳的痕迹开口,道:“抱歉,妈妈,我还是想在这里等一会,您先回去罢。”我中规中矩地说着,尽量不带一丝感情,尽量不让自己的惊慌失措展露在她面前。

       母亲没有再开口,她吸了一口气,好像要说什么,但又咽回腹中,把那些酸楚留在口中,就站在那里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也不知为什么,用了等这个字,可能真的是要等一个人,但等谁呢?我不清楚。

        母亲还是没有回复,我没有再说什么,转身向楼上走去。我知道的,她不会跟上来的,也绝对不会回去的,也许是我刚从泥沼中脱离后一月的昏昏沉沉吓到她了。

     楼梯间的扶手似受不住初秋的寒意,哪怕我再用少一些力气,仍发生吱呀的声音,就像我再怎么放缓了脚步走上天台, 她虽背对着我,但仍笑着,说:“你来了。”

     虽然知道这个场面会发生,但我还是有一些错愕。

       这一周里,我似入了怔般每日来到这里,在天台上看着在风中微笑的女孩,无论何时,她都在那边,也不向我搭话,只是道一声,“你来了。”

     灰蒙的天际被密云尽饰,秋意也在细风中无形地施予人压力,我望着无半点生机的周围与那女孩洁白的裙角,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,手背的火辣感刺痛着大脑,让那些被自己疯狂遮掩的伤疤在这一瞬被撕开,丑陋的纹路布满身体。

      像是被那片圣洁的白所蛊惑,我迈开步子走向栏杆, 触及是刺骨的冰凉,那股寒意有如一把利剑刺破了我粗劣的伪装,我低下头,泪水划落脸颊,跃入楼外的浓雾中,不见了踪影。视线中,我那充满墨色的裙摆 与她的白纠缠在一起,却又若光与暗的界限分明,我看向她,破碎的希望在风中摇晃,回忆的潮水在脑海中冲荡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偏转向我,海藻般的长发在鬓边懒懒垂落, 澄澈的眼睛中倒映着我,一个满面泪痕,身着墨裙留着短发的我,一个与她极为相像却又天差地别的我。

         我突然想起那些错愕的表情,母亲瞳孔中倒映出的不协调感,痛苦与无奈折磨着我, 回忆中无数的手抓着我,虚幻的怪物把我一口吞入腑中,挣扎的尖喊声在铁索中摔得破碎,化成一阵风 ,索绕在我耳旁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从没有爱过这世界,它对我也一样。” 我的声音几近嘶哑,声音低到微不可闻,泪水止不住地滑落,嗓子一阵一阵泛着恶心。

         她第一次从栏杆上下来,落在我身边。看着我。

         巨大的痛楚压弯了脊梁,我不得不斜靠在栏杆上,冰冷漾及全身,似一个溺水的人,在拼命寻求着呼吸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一瞬我的眼前滑过很多场景,如走马灯般飞逝,无数双眼睛望着我,或怨或恨,或喜或悲,“它们 ”匍伏在黑影的脚下,如同一块锦花,逆来顺受,染尽“它”的颜料,有抗争者的尸骨,有且过者的无奈,有施虐者的暴戾,有旁观者的漠然,还有许多双眼睛,无机质, 如已死牲畜般的眼睛,空洞地望着那一抹圣洁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不说话,只是扶着我

       我望着那双眼睛,亦如初见时澄澈,一时,心中的嫉恨压抑不住,喷发开来。“你为什么不说话!”

        下一秒, 她的神情变得悲悯,脸上的笑容也散去,“我应该说些什 么呢?阿惜。”我盯着她,一直看着她眼中的影子变成了 另一番模样——母亲睡孔中倒映着的影象,“我不是叶惜 你才是。”她一瞬间愣在原地。“惜,应有劝君多怜惜之意,是对那鲜花,那圣洁而言的。从地狱中逃出的白骨,怕并无情怀受人怜惜。”我自顾自地说道,肌肤已与栏杆的寒意混为一体 。

     “我们都是叶惜,你也被这个世界爱着。惜,应该是珍惜。一切都值得,并不是所有的痛苦留下痕迹就失去了珍惜的资格,那些言语,那些恶意不能决定什么!”她的语气沉重了些许,“我们都爱着这个世界!”

     “我并不爱这世界。”我抬起头感受着自远方而来的秋风,阴沉天气的唯一有生机的地方,触手可及的温暖,不用顾及那些闲言碎语,不用在意裙摆处的圣洁十分贞洁,莫大的疲惫击垮了我,我知道,我应该离开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而她,也该回来了。

     “你爱这个世界,世界也会爱你的”我看向她,向后倾去,身体沉入浓雾的最后一眼 是她惊讶又带着解脱的神情。

       在浓雾之下,我似乎看到有光自天际飘过,云层尽破。

    落日的余晖洒满了天地,飞霞在世间游走, 慵懒地透过明几的窗户映射在女孩脸上,绾在脑后 的发被放了下来,海藻般的长发随意地垂落在肩后, 她换去了有些破旧的衣裙,新换上一件如出一辙的纯白衣物。她走出房门,向坐在沙发上的母亲笑了笑, 迈着轻快的步伐向门外走去,没有忽略母亲眼角的微红。

     秋日的黄昏也是一样温柔,她走上天台,看见穿着墨裙的短发女孩站在天台边缘,背对着她,却也听得笑的温柔,

       “欢迎回来,叶惜。”​她听到那人轻声说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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